『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徐秉然又出差了,跟着领导去市里各区实地踏勘。夏听南连着几天没看见他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不习惯。
陈茜最近闲了下来,给夏听南补过了一个生日。
“夏听南,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忽然问。
夏听南刚准备吹蜡烛,一口气忽然憋了回去,呛得咳嗽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就只是问问你啊,感觉你最近皮肤好像变得更好了,偷偷去做医美了?”
夏听南无语,重新攒了一口气把蜡烛吹灭,然后和陈茜瓜分着蛋糕。
陈茜打趣:“最近怎么都没分享你的生活?发朋友圈的频率有点低,不像夏听南了。”
夏听南发现自己有点憋不住,尤其是面对陈茜这个女人,除去徐秉然,从小到大和她最亲的人就是陈茜,她的倾诉欲忽然蓬勃了起来。
她思考了一下,说:“我有一个朋友,她最近,恋爱了……”
由于开始是以“一个朋友”开头,陈茜听得有点敷衍,“嗯嗯啊啊”地随口应着,但听着听着,她听出点名堂来,脸顿时木了,冷漠地打断夏听南:“你别无中生‘友’。”
不愧是陈茜,世界上第四个了解夏听南的人。
陈茜有点震惊:“所以,你真的和徐秉然在一起了?”
夏听南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陈茜觉得自己在听什么神话:“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陈茜花了二十分钟消化这个事实,然后说:“所以你们到哪一步了?”
夏听南脸僵住:“什么哪一步了?”
“什么什么哪一步了?跟我玩绕口令呢?赶紧实话实说。”
夏听南下意识地抬起手靠近嘴。
陈茜多敏锐一姑娘啊,立刻反应过来:“亲了?这么快?”
那时候夏听南根本没反应过来,她直愣愣地盯着徐秉然合着的眼皮,看不到他清明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长睫毛,一根两根……每一根都颤个不停,看起来又紧张又真诚。
直到他退开,她才反应过来。
灯亮了。
两个人干站了一会儿,都没看对方,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吃晚饭。
夏妈妈在饭桌上又提起找对象这茬,让徐秉然单位里有好的同事也可以介绍给夏听南,啰啰唆唆地数落着夏听南,说她的思想太前卫,他们搞不懂,女孩子怎么能不结婚不找对象呢。
夏听南难得没有反驳,一声不吭地扒饭。
徐秉然吃到一半,因为局里有些事情先走了,很晚才回来。
他回来就想找夏听南,但夏听南没给他开窗。
他发了几条信息,夏听南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磨磨蹭蹭地一直没回复。徐秉然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一直给她打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最后电话还是被接了起来。
他说:“夏听南,开窗。”
夏听南问:“怎么了?我很困要睡了。”说着还幽幽地打了一个哈欠。
徐秉然的声音低了点:“让我看看你。”
“刚刚晚饭的时候不是看过了吗?”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说:“夏听南,别躲着我。”
夏听南心里火烧火燎的,立刻反驳:“我没有!”
他不说话了,听筒里又只剩呼吸声,间或阵阵风声。
徐秉然大概是在阳台上打的电话,这声音听得她浑身不对劲,心里也跟漏风了似的,连忙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
“夏听南,我不是故意的。”徐秉然说完,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又立刻反驳自己,“不是,我是故意的,我……”
他卡住了,半天没有后文。
夏听南忽然有点想笑,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听到笑声,徐秉然冷静了点,低声说:“对不起。”
其实亲完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急,但看到那样子的夏听南,他是真的没忍住。
就是想亲了,太想亲了。
夏听南又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觉得哪里的风漏得更大了。她走动着检查了一下窗户,关得很严实,于是她靠在墙边不动了,好像能透过卡其色窗帘看到那边阳台站着的人。
“明天我要出差。”
“嗯……”夏听南手指抠了一下墙壁。
徐秉然又重复了一次:“你别躲着我。”
“我没有。”她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然后又换了回来,侧脸和耳朵贴着屏幕,觉得贴着的部分出了汗。
“我没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快。你看,徐秉然,我们满打满算才谈了一个月,当然,我不是说、不是说要很久才能那个,但你……这怎么也算,我的初吻……你怎么也得打个招呼。”她语无伦次。
徐秉然重点抓偏:“初吻?之前楼道那个……”
“那个是意外!不算!你马上给我忘记。”她怒道。那个怎么能算?那么尴尬,那么意外,那么不美好,那么……反正无论如何不能算初吻!
徐秉然安静了几秒,然后说:“可是你以前的小说里……”
夏听南尖叫:“徐秉然!你果然偷偷看我的小说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时候她找不到地方藏小说,怕夏妈妈发现被没收,于是把小说藏在徐秉然房间的书架上。她还逼他发毒誓不会偷看,如果偷看,上厕所没有纸、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上网掉线,这么狠毒的诅咒,最后他还是偷看了!她就知道!
这下轮到徐秉然不说话了。
夏听南没打算放过他,语气狠厉:“你为什么现在还能想起书里的内容?你不会拿那些当恋爱宝典吧?你疯了?如果那些能当参考,你就是闪电侠你都追不上我!我现在开窗,你让我过去,你把那些小说还给我。”
“……”
“徐秉然!”
“我就看过半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要的话等我整理好了再一起拿给你。”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好不好?”
夏听南的气一下子又消下去了。
挂断前,他说:“夏听南,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夏听南做了一晚上怪梦,老觉得自己站在风口,哪里都凉,只有心口滚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悲催地发现被子没夹在腿中间,而在地上,她也光荣地感冒了。
夏听南这几天过得十分痛苦,骤然降温,她的感冒反反复复好不了,每天喝两千毫升热水也没救,像是个头重脚轻的幽魂,完全违背了徐秉然的祝福。
钱云会看她的样子太可怜,甚至帮她把她的那份活也干了。
夏听南一脸感激:“云会姐,你太好了,我无以为报,只能……”
“打住!我要你以身相许做什么?”她邪邪一笑,“不如你再把徐秉然大帅哥约出来,上次欣赏的时间太短暂,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或者你拍几张照片给我看看?”
“再说,再说。”
徐秉然直到下一个周三才回来,足足出差了一周。
那天夏听南的感冒还没好完全,上班的时候戴着口罩,生怕身上还有病毒会传染小读者。
徐秉然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图书馆的饮水机前发呆。
“夏听南。”
她转头,看到不远处的徐秉然。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呆住。
话刚说完,徐秉然就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塞给她一个东西。
夏听南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发绳。
什么?为什么突然给她这个?不对……这个发绳上面的是个什么?花蛤?
“刚下动车。”徐秉然这时候才回答她的问题。
知道她今天上班,他就急匆匆赶来了,很想见她。
“那你的行李呢?”怕打扰图书馆里的读者,夏听南边说边拉着他往楼梯间走。
“没有行李。”他垂眼看着夏听南拉着他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了楼梯间就松开他,然后咳嗽了两声。
徐秉然蹙眉:“感冒了?”
夏听南喉咙痒得难受:“嗯,离我远一点。”
他反而走近了一步。
夏听南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了图书馆的白墙,然后眼睁睁看着徐秉然的脸越靠越近,呼吸打在她的口罩上,口罩里的半张脸忽然有点烫。
她警铃大作,以为他又要亲自己,眼神连忙左右看着,怕有人路过这里:“别……”
“没发烧。”徐秉然只是用额头贴了一下就离开了,低着头奇怪地问她,“别什么?”
夏听南觉得好尴尬!
徐秉然看着她闪烁的眼神,悟出了一点什么,抿了抿唇,沉默了。
其实……确实很想亲她,但怕她又躲着他。
夏听南清清嗓子,说:“感冒快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嗽。这个发绳,怎么回事?”
徐秉然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她手里的发绳。
这是他出差的时候在路边的小市场买的,很新颖,见过小猫小狗的发绳,的确第一次见到花蛤的发绳,他觉得有点像夏听南,于是就买回来了。
夏听南听完没被感动到,反而一脸蒙。
像我?哪里像我?味道吗?红烧花蛤的确味道不错。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不得不说徐秉然的直男思维有时候的确让她难以理解。夏听南实在是装不出很喜欢的样子,两个人站着干瞪眼,楼道里空荡荡的,偶尔有脚步声和关门声。
徐秉然的热情迅速冷却,情绪有点低沉,唇线绷得很直。
夏听南连忙解释:“我不是不喜欢,我挺喜欢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搭配。”
徐秉然压着眉头,还是那副样子,闷着不说话,总是要别人猜。
夏听南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有些冒火。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背着包沿着楼梯走上来,她一张口,把他们俩都震慑住了。
她用嫌弃的表情和成熟的语气说:“大哥哥,大姐姐,我都在下面听了好久了,你们好腻,我都不好意思上来打扰。还有,大哥哥,你的情商实在是太低了,说姐姐像花蛤,活该姐姐生气。”
这下,徐秉然蒙了。
夏听南顿时笑出了声。
党史学习还没完全结束,“三能”主题教育实践活动又来了,徐秉然最近被各种材料以及队里的政务搞得焦头烂额,一连三四天都住在局里。
夏妈妈有点心疼,怕徐秉然忙起来不知道吃饭,让夏听南给徐秉然送饭去。
夏听南无奈:“妈,他都要三十了,你还把他当小孩呢?”
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他们公安局里什么东西没有,还怕徐秉然会饿着。
夏妈妈冷笑:“你送不送?不送的话接下来每天你自己做饭吧,你年纪也不小,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要我伺候呢?”
于是,夏听南屁颠屁颠地带着饭盒去找徐秉然了。
现在是晚上六点,天渐渐暗沉,九月中旬的夜晚还带有一些闷热。夏听南被挡在了公安局门外,保安不让她进去,问她找谁,她说找徐秉然,又问和他什么关系。
夏听南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这个也要问?”
保安误会她在阴阳怪气,以为她是什么不正经的人,直接把她丢在一边不理了。
夏听南只好无奈地给徐秉然打了一通电话。
徐秉然接到电话的时候刚把警服换下来,想和队里的同事一起去外面吃饭。
他接起电话:“怎么了?”
徐秉然这话一出,身边的同事们眼睛全部瞪大了。
“谁啊?”
“徐秉然这语气怎么这么恶心?他平常讲话不这样啊。”
“什么情况?”
“交女朋友了?”
……
徐秉然瞥了他们一眼,走到了楼梯间打电话。
“我还没吃,你在哪里?”他皱起眉。
夏听南又重复了一次:“我在你单位楼下,门卫不让我进去。”
“徐秉然!电梯来了!”同事喊道。
徐秉然立刻对夏听南说:“等我。”
夏听南收起手机,坐在门卫室里面等,摸了摸饭盒,还是热的。她听到点热闹的声音,往玻璃门外看,七八个人从局里出来,往旁边的小炒店走去。
她刚想移开目光,就看到跟在人群最后的徐秉然推门进来了。
手里的饭盒被接走,夏听南被徐秉然拉着带进了市局大门,然后坐着电梯到了他们支队,又进了他们大队的办公室。
这倒是夏听南第一次进公安局,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总感觉每个角落的氛围都很威严肃穆。
她问:“有没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
徐秉然保密意识很强,涉密的文件平常都是收好的,现在也都不在台面上。他摇头,把饭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办公桌上。
他问夏听南吃了没有,夏听南说吃过了,于是就变成了夏听南看他吃晚饭。
徐秉然无声地吃着,表情淡淡的,每一口都很小,但是吃的速度又挺快。
吃到一半,他忽然说:“你别看着我。”
夏听南愣了一下,然后移开了目光,不再盯着他。
她的视线到处飘,突然发现徐秉然的工位最里面倒扣着一个相框。
“那个是什么?”
徐秉然抬眼:“什么?”
夏听南指着那个相框,问道:“空的吗?”
他快速地瞟了一眼,说:“空的。”
空的?那为什么放在那里?而且一点灰都没有?
夏听南忽然觉得自己的侦查能力十分高超,一眼就看出徐秉然在说谎。她越过徐秉然,动作飞快地拿起那个相框,然后就怔住了,因为她看到了自己。
是那一年一起看日出的时候拍的,她站在山顶,日出的光辉照亮了她的半张脸。
夏听南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根本不知道徐秉然什么时候拍了这张。
徐秉然动作很快地抢了回去,把相册放进了抽屉,发出重重的声响。
夏听南神情复杂:“徐秉然,你到底……喜欢了我多久?”
“不知道。”
汤巧巧曾经也问过徐秉然相似的问题,前者大学毕业后没过几年就谈起了恋爱,对方是她大学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很自然地生出情愫,然后闪婚,办了盛大的婚礼。
洁白无瑕的白纱布满了会场,觥筹交错间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大家嘴里说的都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而徐秉然心里想的都是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发生在他和夏听南身上。
婚礼结束后,汤巧巧和新郎官一起和徐秉然聊了两句,都是开着玩笑的旧事,大抵就是说她高中暗恋了他三年,没想到他就是看不出来,不仅看不出来,还根本撬不动,让他张嘴和她愉快地聊会儿天比登天还难。
“其实我当时还挺羡慕听南的。”汤巧巧穿着礼服靠在新郎身上,笑着打趣。
她还记得夏听南的名字,印象中还是个有点肉嘟嘟、有点矮的小女孩,特别可爱。
“后来听我弟说起来,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你妹妹。”
“嗯。”
“所以你当时就喜欢她了?”
“可能是吧。”
徐秉然怎么能明确地找出一个时间,来说明自己对夏听南的情感转变呢?
如果可以,他想收藏每一个存在夏听南的记忆点。
从前,夏听南的坦坦荡荡是因为她不喜欢徐秉然,而徐秉然的不露声色是因为他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确信自己离不开夏听南。而现在,徐秉然的坦坦荡荡是因为他早已义无反顾。
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夏听南不喜欢他,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徐秉然把吃完的饭盒收起来,说:“走吧?”
“去哪儿?”
“回家。”
街道是吵闹的,市中心的广场早早地响起音乐。
夏听南好了伤疤忘了痛,走两步又蹦跶起来,然后撞在了徐秉然的身上。
这里是一片小广场,没有人,只有婆娑的树影,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徐秉然揽住了夏听南,低声说:“下周我又要去暗访。”
“所以呢?”
“她们总对我动手动脚。”
“她们是谁?”
他又说:“你上次说,亲的时候打个招呼。”
夏听南觉得他话题转得太快,她有点跟不上,但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听见了心跳,是谁的?那么吵。
“可以吗?”
她说不出话。
是夜色太美,还是徐秉然的眼睛太美,她分不清。
她分得清的,只有盖住她眼睛的手的温热,以及腰后有力的禁锢。
滚烫的呼吸拍打着她,气息纠缠着,像是不会分开,隐隐约约的水声被树叶摇动的声音遮盖,只留下风的动静。
夏听南的手紧紧捏着他的衣角,头脑晕晕乎乎,徐秉然怎么这么会亲啊?
亲完,两个人在原地干站了至少三分钟,中途路过了一条狗,冲他们狂吠,终于把他们唤回了神。最后,那条狗被主人拉走了,那狗主人还一脸尴尬地道歉,让他们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
夏听南觉得自己比较尴尬。
凉风习习,徐秉然十分善于审时度势,毫不犹豫地想道歉。
“停!”夏听南打断他,脸上火辣辣的,嘴也火辣辣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徐秉然说:“刚刚我问你了。”
确实是问了,但也确实没等她说话就亲上去了,感觉夏听南的嘴唇比晚上夏妈妈蒸的鸡蛋羹还软……
夏听南深呼吸,质问他:“徐秉然,你是不是有点闷骚?”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有吗?”
要说有好像又没有,但说没有……
她又问:“你怎么这么熟练?”
“什么熟练?”徐秉然皱眉。
问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夏听南在说什么,总不能和她说是梦里演习了太多遍,导致实操起来也有一种莫名的本能吧。
后来,徐秉然先把夏听南送回了家,自己刚好回来整理东西,又准备回局里了。走之前,他从窗口给了她一个东西,她接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一根新的发绳,这下发绳上总算不是莫名其妙的花蛤,而是一只乌龟。
夏听南无语。
好像也没好多少。
过了一周,徐秉然总算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又要抽时间去之前那家KTV暗访。
现在是晚上十点,今天天气不错,还能看到星星,他们开的是谷亮自己的车,因为局里的公车车牌有些特殊,不方便暗访使用。
“徐秉然,最近你怎么总握着手机,也变低头族了?”谷亮开着车说。
徐秉然把手机收起来,没回他,低头检查摄像眼镜,然后把眼镜戴好。
同样是上次那家KTV,他们之前已经来过好几次,早已熟门熟路,服务员看到他们甚至还朝他们打了声招呼。几个人进了包厢,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个女人,平均分配给他们每一个人。
徐秉然身边的这位艺名叫小美,长得还算水嫩,一直往他身上靠。
他和夏听南说她们总是动手动脚真的不是假话,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得太抗拒,只能控制自己不露出厌烦的表情,忍受着对方若有似无的骚扰。
“帅哥,你好帅。”小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谢谢。”徐秉然有点冷淡,倾身去拿话筒,装作想要唱歌。
小美又跟上去:“帅哥,你多大?是做什么的?”
薛凯凑过来,问道:“美女,他看起来是不是很帅?”
她说:“是。”
“长得帅也没用,闷得很,技术又差,富婆看不上他,他一分钱没捞着,没文凭又什么都做不来,找不到工作就跟着我们蹭吃蹭喝呢。”
因技术太差而不被富婆看好的徐秉然,在小美复杂的眼神下,脸色越来越木。
他们在包厢里待了大概半个小时后,谷亮很自然地问旁边的女人:“美女出台吗?”
对方愣了一下才回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提供这种服务。”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是朋友介绍来的,什么不知道?”谷亮压低声音,“你把你们公关找过来,我可以加钱,我们哥几个不差钱。”
对方看他一眼,直接岔开话题。
这时,坐在对面的徐秉然站起来拿饮料,一张卡片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包厢里几个女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薛凯和谷亮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徐秉然神色如常地捡起那张会员卡塞回了口袋里。
小美忽然笑起来:“几位哥哥早说呀,公关是吗?我马上去叫。”
她起身走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一杯酒回来。
徐秉然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毛,把眼镜扶正。
就算知道他们有会员卡,她们还是很警惕,小美把那杯酒放在桌面上,推到他们三个面前,说:“既然有会员卡,想必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规则,这杯酒里面加了点助兴的东西,你们谁喝?”
薛凯听完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完蛋!这暗访,禁毒支队也应该来帮忙!谁知道这个助兴的药到底是什么,万一是毒品,吃下去了不就搭进去了半条命。
谷亮一脸不耐烦地说:“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个规矩?何况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有的是精力,喝这玩意儿做什么?”
小美闻言没说话,只耐心等他们喝。
薛凯和谷亮的心都沉下来了,徐秉然倒还是冷静。
就在不久前,禁毒支队刚开展过清查行动,近期行业场所不敢搞这一套,何况他们接到的举报是内部人员透露的,里面只提到了黄赌活动,所以应该不存在涉毒的情况,倒是这几个女陪唱比他们紧张多了,跟苍蝇似的搓着手。
越是迟疑越容易引起怀疑,徐秉然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让她不要磨蹭了。
那小美看他这么干脆,全身放松了下来,没有再为难他们,马上给他们叫来了公关。
公关是个男的,拿着个平板电脑给他们看名册。他们随手点了几个姑娘,然后就被带离了唱歌的包间,发现这边果然如举报信所说,二楼和三楼之间还有一个夹层,十分隐蔽。之前他们从来没有上来过,现在他们跟着公关走过一道暗门然后往楼上走。
薛凯走在楼梯上的时候突然捂住肚子,表情有些痛苦,说自己要上厕所,让他们给他留一个最漂亮的。
谷亮踹了他一脚,一脸嫌弃地让他赶紧去。
薛凯急匆匆地往厕所跑,到了拐角就不见了踪影,徐秉然和谷亮收回目光,继续上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暗访的便衣经常见到的画面,夹层中就像是宾馆的走廊,无数房间陈列在两边,泛着粉紫的灯光显现出淫靡的色彩。
徐秉然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服的领子,觉得这一层的空调温度有点高,感觉有点热。
谷亮看了徐秉然一眼,徐秉然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专注一点。
他们走得很慢,刻意地放轻了脚步,仔细听着每个房间里的声音,寻找着突破口。
谷亮先被带进了一间房间,里面一位看似朴实的女人正半倚着等他,而徐秉然则继续被公关带着往里走。
一声似是而非的叫声传来,似快乐似痛苦。
下一秒,公关的脸色骤变——
徐秉然面色冷肃,反应很快,长腿一抬,带着凛冽的气势,毫不客气地用力朝那间房门踹了下去。
“哐——”
木屑飞溅,脆弱的门骤然倒塌,薄薄的房门与墙撞击的声音传来,整个二楼好像都震了一震,然后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紧接着是零零碎碎的嘈杂声。
徐秉然不用看都知道各个房间里的人都在忙着穿衣服逃跑。
公关吓坏了,转身就想跑。徐秉然没空管他,径直冲进房间,看到或半裸或全裸的男人女人脸上表情慌张,紧张地用被子捂住身体。
“全都别动!警察!在做什么?别动听不懂吗?”
徐秉然满脸冰霜,脸色严肃,毫不留情地制住他们,然后大喊着谷亮。
那一头的谷亮已经诱骗出台女把衣服脱下来,听到声音后,他反手就把对方扣住,嘴里喊着“警察”,脸色十分冷硬,一点都没有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
楼下的薛凯守在消防通道,他联系的民警特警都已经到了,所有逃生出口都有他们的人蹲守,其余的民警拥进了会所,协助徐秉然他们把夹层中所有的人都控制住。
这下,真是杀了个片甲不留。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警车来来回回,人全被他们带去了派出所,等全部弄完已经夜里一点多了。
谷亮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我明天还得送女儿上学,你们俩赶紧上车,我把你们带回去。”
薛凯高兴得手舞足蹈,转头看徐秉然,发现他的脸比之前更红了。
谷亮也注意到了,迟疑地问:“徐秉然,那酒……”
“没事。”徐秉然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他端着纸杯喝了两杯冷水,把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先把我送回去。”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快点。”
夏听南躺在床上看小说,被门口的动静吓到了,以为有小偷。虽然这两年市区的治安好了很多,但他们这里毕竟是老小区老楼,安保做得的确没有这么到位。
她迈着轻步走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没有看到小偷,却看到了楼梯口摇摇欲坠的徐秉然。这可比小偷更吓人,她连忙开门跑出去,连拖鞋都没换,直接踩在水泥地上。
“徐秉然,你怎么回事?不是加班吗?”她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他,怕他摔下去。
徐秉然听到她声音的第一反应是把她推开,原本以为能撑到家,偏偏她跑了出来。他是真的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太狼狈,他希望她眼里的自己永远是清爽正直的。
如今看到她,他的心理防线陡然消失,最后一丝力气也融化了……
夏听南发现徐秉然忽然卸力,她撑不住,下一秒他就摔在了地上。
她没办法,只好去楼上敲门,正上方那一户有电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应该还没睡。
门里的人听到敲门声问是谁,夏听南回答说是楼下的。
一个年轻男人开了门,看到夏听南后一愣:“这么晚,什么事情?”
夏听南稍微解释了一下。
毕竟都是邻居,年轻男人听到她说要帮忙,直接换了鞋跟她下楼。
等到对方费力地把徐秉然撑起来之后,夏听南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找到徐家的钥匙。她伸手在徐秉然的腰包里掏了掏,没有找到,于是又去翻徐秉然的裤子口袋,接着脸色一凝,僵硬地把手拿了出来。
年轻男人就这么看着她的动作,扬了扬眉。他一直住在楼上,当然认识他们俩。
小时候总能看到夏听南往徐秉然的房间翻,跟只猴子似的,不像个女孩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最近倒是反了过来,总是看到徐秉然往那头翻。
以前两个人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黏点也说得过去,但现在他们俩要是没猫腻,那就怪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夏听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耽误他时间,于是让他帮忙把徐秉然先搬到她家。客厅的沙发不够徐秉然这么高的个子躺,她只好又让他把徐秉然带进了她房间。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夏听南盯着徐秉然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啊?”
徐秉然昏昏沉沉的,全身发烫,生理反应很明显,他能听清夏听南说话,但眼睛睁不开,心里越发空虚。
“徐秉然,你好点没有?”夏听南把冷毛巾往徐秉然脸上敷,有点心不在焉。
徐秉然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人,啊……是夏听南,蓬勃的热气自下而上翻滚而来。他侧躺着,呼吸越发急促,双腿不由自主地曲起,然后向夏听南靠去。
夏听南感觉到后背被什么撞上,她扭头看,是徐秉然的腿。
“醒了吗?”她的尴尬症犯了,这时候她宁愿徐秉然继续晕着。他的反应太明显,她实在是不能当自己瞎了,更不能把徐秉然就这样丢在这儿不管,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徐秉然双眼迷离地看着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忽然伸长手臂,把她压到了床边。
夏听南倒下来的时候,整张床晃了晃,她的瞳孔也在震荡:救命救命救命……
徐秉然抱着夏听南,手在她后背胡乱动着,也没个目的,就是想贴着她。
他脑海里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的夏听南是真的把他当哥哥,毫不避讳自己的各种秘密,连来例假了都要和他分享,但他根本不想听,只觉得她烦。
有一回接她放学,徐秉然半天没等到她出来,保安放他进去找。他去了夏听南所在的班级,发现人都走光了,但夏听南的书包还在。他在教室里等了一会儿,她才鬼鬼祟祟地回来。
夏听南看到他,眼睛一亮,说:“徐秉然,你帮我个忙呗。”
最后,徐秉然闷头跑着去小卖部帮她买了包卫生巾,那真的是他第一次碰那玩意儿,实在是很别扭……这东西怎么还分什么日用夜用迷你护垫呢?
徐秉然的思绪胡乱飘着。
夏听南推开徐秉然,咽了口口水,紧张地说:“徐秉然,你清醒一下。”
徐秉然理智回笼,立刻松开她,翻了个身,冷冷道:“别管我。”他希望夏听南现在离他远一点,真心的。
夏听南看着徐秉然冷漠的背影手足无措:“你确定就这样放着没关系吗?要不要去医院,或者去卫生间解决一下?”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艰难,但徐秉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呼吸的起伏都好像消失了。
夏听南不放心,又探身去看徐秉然的脸,紧接着,她看到了徐秉然微合着的眼里浓墨涂抹。
动作像是被慢放。
她眼睁睁地看着徐秉然侧身抬起手,搂着她的脖子把她压低,侧脸埋在她的颈间,滚烫的呼吸把那一块的肌肤都烫红了,吻轻轻落在她的脖子上,夹杂着呢喃:“夏听南,说了让你别管我。”
属于夏听南的香气萦绕着他,徐秉然觉得自己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想抱她想亲她,什么都想……
他说:“夏听南,我很难受。”
夏听南像是完全怔住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
徐秉然满身是汗,力气很单薄,夏听南挣脱出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房间里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转着。
夏听南又觉得哪里漏风,被吹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看着床上皱着眉的徐秉然,是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不是说男人这个会自己消下去的吗?应该没关系吧?夏听南有些焦虑地搓了搓手,实在是无从下手,看徐秉然跟看瓷娃娃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碎了。
徐秉然躺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力气了,慢慢坐起来,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又朝她重复了一次:“没事,别管我。”然后就这样沉默地走出房门,走进卫生间。
浴室传来水声,再然后,是瓶瓶罐罐掉落的声音。
夏听南觉得自己大概有透视眼,不用看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狠狠地呼吸了两回,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打着圈又沉下来,心里默念着:别管了别管了,徐秉然自己可以的。
下一秒,她站起来走去卫生间。
她推开滑门,看到靠在墙角的徐秉然,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看到她后立刻别过头,冷淡地说:“出去。”
夏听南双脚定在原地,过了三秒,自暴自弃地问:“需要帮忙吗?”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脱离掌控,夏听南耳边全是水声。
徐秉然的脖子一片通红,上面青筋浮起,睫毛颤个不停。他抿了抿嘴,如今的情况他耐心再好也难忍,何况对着的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他只觉得大脑涨得疼,这一次没有再提前打招呼,毫不犹豫地掰过夏听南的脸亲了下去,手指扣入她的长发,没有给她躲避的余地。他亲得很用力,像是想把夏听南整个吞下。
徐秉然喊着她的名字:“夏听南。”声音很沙哑。
夏听南的双腿发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徐秉然。
徐秉然盯着她看,唇线绷得笔直,眼中沉沉的。
两人隔着水帘,都在喘息着。
徐秉然最后也没舍得再对夏听南做什么,怕吓到她。
他说:“我没事,你先出去。”
“我……”
徐秉然打断她:“出去。”
最后,夏听南僵硬地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她失了魂似的站在卫生间门口,心想:夏听南,你疯了吗?
徐秉然过了很久才出来,身上还穿着湿衣服,他大概是用冷水冲到整个人清醒了才出来。他的嘴唇看起来有些发白,但脸颊泛着红润。
徐秉然看着夏听南五颜六色的脸色,没说话。
最后还是夏听南受不了这气氛,先开口问:“你不是去暗访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喝了带料的酒。”
两个人又沉默了。
徐秉然说:“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你快回去吧。”
徐秉然没动,站在原地看她。
夏听南疑惑地皱眉。
徐秉然目光落在一处,忽然道歉:“对不起。”
夏听南终于反应过来,摸了摸脖子,想起刚刚换衣服的时候看到的印记,慢吞吞地问:“这个要多久才能消?”
他摇头,他也没经验,不知道多久才能消。
“没事……我上班的时候用遮瑕遮一下。”
徐秉然点头,还是没动,就这么看着她。
夏听南有点哭笑不得:“赶紧回去换衣服,鼻子都塞成这样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一个晚安吻吗?”
徐秉然愣愣地问:“可以吗?”
夏听南深呼吸,然后认命地说:“你闭上眼。”
他有些迟缓地眨着眼,然后合上眼睛。
视觉被屏蔽,触觉和听觉无限放大,感受到唇上的温度和力度,以及空气中的心跳声,徐秉然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徐秉然回到家之后,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摇摇头,重新进卫生间冲澡,温热的水浇头,带来前所未有的放松,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出来之后已经深夜两点多了,徐秉然是真的没什么睡意,端了杯冰水,在阳台上默默点燃了一支香烟,只是点着,没有抽,暗暗的红光在夜里闪烁,把他的眸子也照亮了。
最近真的是太忙了,明明两个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坐下来好好一起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约会更是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能逗逗夏听南,看她浑身僵硬、满脸不自在的表情也很有意思。
而且这个进度,连他都觉得有点快了。
他把烟掐灭,看了一眼旁边拉着窗帘的窗户。
夏听南啊……
不得不说,夜晚时人就是容易不理智,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夏听南现在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还是一阵心悸,恨不得找人讲一讲,但的确难以启齿了点,导致她憋着憋着就有点害羞。
夏听南觉得“害羞”这个词已经离她很远了。
前两天下了大雨,降温了,晚上有点凉,灰沉沉的石头地板拉长了人影,夜晚有一些鸟叫蝉鸣,还有远处的公园里隐约有《最炫民族风》的音乐传来。而夏听南只是帮忙丢个垃圾,就撞上刚回来的徐秉然。
徐秉然倒是一点都没有不自在,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穿这么少?”他很自然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让她别出来,把她手里的垃圾袋提走,走出大门,丢进垃圾桶里面。
“晚饭吃了什么?”他把铁门关上,拉着夏听南往楼上走,然后停在楼梯转角处。
夏听南反应有点迟钝,半晌才报菜名似的报了几个。
徐秉然点点头,公正地打分:“还行。”
夏听南忽然想笑,但笑着笑着就僵住了,因为徐秉然忽然亲了上来。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有人从楼下往上走,徐秉然严格遵守地下恋约定,立刻后撤了一步,把自己退到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邻居看到他们,笑着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
徐秉然礼貌地回道:“说点事情,阿姨您早点休息。”
向上的脚步声又远了,然后是铁门哐当关上的声音,空荡荡的。夏听南又觉得四处漏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徐秉然注意到了,挪了一下身体帮她挡风。
夏听南抬头看他几秒,忽然说:“刚刚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徐秉然下意识抬头摸了一下,想起今天忘记刮胡子了。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没长胡子的人都是没长大?”
徐秉然想不起来了,但夏听南记得倒是清楚。
当时她应该是在上初二,一个白天她翻到徐秉然房间,却看到他正在拆快递,是一个剃须刀,她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个,徐秉然说自己长胡子了。
当时夏听南概念中的胡子还是又长又粗糙,胡子拉碴的那种,但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徐秉然脸上哪里有胡子。
徐秉然说看不太出来,但是能摸得出来,于是夏听南很自然地上手摸他的侧脸和下巴,来来回回。
徐秉然好像愣了一下,又好像没愣,又继续低头研究剃须刀。
夏听南说他骗人,然后去抢他的剃须刀,让他陪她玩。
徐秉然把剃须刀放在身后她碰不到的地方,然后按住又小又圆的夏听南,敷衍地用下巴蹭了几下她的脸,问她能不能感觉到。
这下子夏听南感觉到了。
扎人。
还痒。
她瑟缩着躲开,摸了摸脸,问他为什么会长胡子,明明他们班的男生都没有长。
徐秉然松开她,随口告诉夏听南,那是他们还没有长大。
她又问,如果长大了也不长呢?
徐秉然不回她了。
阳台的窗帘被一阵大风吹得扬起,细小的尘粒在光线下一览无余,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也照在徐秉然脸上。芝麻大的一件事,但夏听南觉得好像还能回想起当时被扎的感觉,活像容嬷嬷扎紫薇,不过“徐嬷嬷”大概比容嬷嬷温柔多了。
已经过了站着不动也会出汗的天气,夜里起风,从平台的空荡处一下一下地灌进来,好像羽毛拂过,心里痒痒的。
夏听南压了压飞散的头发说:“回去吧。”
他说:“再陪我一会儿。”
她心中叹气,到底还是留下来了。
两个人又在楼道里站了会儿。
夏听南有点站不住,反正裤子要换了,也不嫌脏,干脆地坐在台阶上。看到前面有一只小虫子,她连忙收了脚。
徐秉然低头看她,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明明比以前高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只,就连手也和之前一样小。
夏听南转头问道:“你们国庆放假吗?”
徐秉然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好,我也想放假……”
快要国庆节了,往年夏听南可能还会激动一下,现在她只有心累,因为法定节假日图书馆也得开门,而且会有更多读者。
果不其然,国庆第一天,图书馆里的人流量和旁边的商业街不分伯仲,夏听南和钱云会,还有其余几个同事都累得死去活来,恨不得马上辞职回家葛优躺。
叶新晴安抚了他们几句,说等国庆过去给他们调休,大家的情绪这才平复一些下来。
“对了,听南,你是不是换手表了?”叶新晴指着她的手表问。
夏听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嗯”了一声。
她换上有一段时间了,忘记哪一天忽然从柜子里拿出来,然后就雷打不动一直戴着,以前的运动手表已经被她压进了箱底。
叶新晴问:“这个是不是挺贵?代购的还是店里买的?”
夏听南也不知道,随口敷衍着她。
“那能不能借我试一试?”
夏听南是真的不想把手表给叶新晴试,不是讨厌她,只是单纯地不想,但又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摘下来递给她。
但叶新晴又说一只手不好扣,让夏听南帮她扣一下,于是夏听南又伸手帮她扣,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耐烦了。
这股子烦躁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爸爸妈妈旅游去了,夏听南一个人在家,而徐秉然到晚上快十点也没有回来,估计还在单位加班。
夏听南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手里拿着那块手表。秒针转动着,有细碎的声音响着,分明不值一提,却是空气里唯一的声响,扰人。
她找出酒精棉,把手表上上下下仔细地擦了一遍。
她躺在床上,举着手翻来覆去地看着手表。这表的确是好看的,但她的喜欢总是短暂,当初发朋友圈说有多喜欢,最后也只是停留在嘴上而已。如果不是徐秉然忽然送给她,她甚至都想不起来这表的牌子是什么。
但现在看着,又觉得喜欢,很喜欢。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仿佛都很平常,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太一样。夏听南不知道是不是快来例假的原因,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情。
她想了想,索性喊陈茜出来喝酒。
夏听南先到达酒吧,找了一个吧台占位置。陈茜姗姗来迟,身边还跟了一个汤诚,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画面莫名其妙有些古怪,导致夏听南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她奇怪地问。
陈茜毫不在意地回道:“我到他们公司旁边拜访客户,刚好看到他就叫来了。”
汤诚把陈茜的大包小包丢到桌上,说:“早知道不来了,我就是个工具人。”
夏听南说:“你们要喝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今天这么大方?就你那点破工资还请客?你还是去网购一下,给自己买几个包买几件衣服吧。”陈茜做了个紫色的美甲,十分晃眼,修长的手指在菜单上乱指,说,“我请客好了,你们随便点。”
汤诚没这么好心,听说陈茜请客,点了个最贵的。
三个人都很熟,聊起来话题也没断过,聊到中途不知道提到什么,陈茜忽然说:“对了,我有个客户也是公安局的,那天聊起来,他和我说徐秉然在局里很出名。”
夏听南看她一眼,不以为意地说:“他什么时候不有名?”读书的时候,他就是最突出的那个。
“不是这个有名,是局长的女儿很喜欢他。”
夏听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茜说,她那个客户告诉她,徐秉然深得局长女儿的喜爱,后者甚至为了离徐秉然近一点,借调到他们治安支队的某个工作小组办公室。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在起哄想撮合他们俩,就前不久,徐秉然大概是被弄烦了,跟她单独聊了聊,聊完那姑娘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夏听南心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徐秉然可提都没提过。
“我可打听了,人家姑娘不仅漂亮多金还年轻,比我们还小几岁,男人啊,永远爱年轻的女人。夏听南,你可得注意点。”
汤诚听着听着有点回味过来了:“夏听南,你和徐秉然……”
夏听南没想瞒着他,给了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汤诚当然一下就顿悟了,不过他不是八卦的人,也不怎么关心夏听南和徐秉然的爱恨纠葛,他转而对陈茜说:“你这话太以偏概全了。”
陈茜翻了个白眼:“可别提了,我还真碰到有这样的人。”
他们聊天的话还在耳边响,夏听南的思绪却已经跑远了。
徐秉然怎么什么也不和她说?不是说是男女朋友吗?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得讲给她听听吧?
夏听南咬着玻璃杯的边,思维又开始飘散:徐秉然是骂人了吗?也不会啊,怎么把人家说哭了呢?他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怎么会把别人说哭?
“听南?夏听南!”
“嗯?”她回神。
陈茜和汤诚古怪地看着她:“你表情怎么这么恶心?”
有吗?
夏听南的酒量不算太好,酒劲上来后非拉着陈茜拼酒,陈茜脾气也不是盖的,何况她最近心情也不好,说喝就喝!
她们又点了几杯酒,在桌台上一字排开,你一杯我一杯,扯着嗓子讲着话。汤诚在旁边一脸后悔,当时就不应该跟陈茜一起过来,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陈茜不知道夏听南在想什么,因为连夏听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夏听南对莫名的陌生情绪产生了恐慌,因为这个情绪确确实实牵在徐秉然身上,他对她越好,她越害怕这个好有一天会收回,又或者是变质,那她的情绪就会失去控制的力量,只能随风摇曳。
陈茜面前的玻璃杯碎了一地,夏听南的思绪戛然而止。
彻底醉倒前的记忆停留在——汤诚掏手机扫吧台的二维码赔玻璃杯的钱,然后黑着脸看着她们俩说:“我再和你们出来喝酒,我就是脑子进水了。”
徐秉然接到汤诚电话的时候很惊讶,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汤诚,上一次见已经可以追溯到汤巧巧的婚礼时,而且汤诚这个人实在是难以形容,他难免想到一些之前不美好的回忆。
他打车去了酒吧,找到了他们,当着汤诚的面摸了摸夏听南的侧脸和脖子,十足的占有欲。
他朝汤诚点头道谢,两个人各扶着一个,在酒吧门口等车。
汤诚拉着陈茜的胳膊,怕她掉下去,然后问徐秉然:“你们在一起了?”
徐秉然看了一眼怀里的夏听南,点头。
“挺好,能让夏听南松口,看来她是真的挺喜欢你。毕竟她这个人看着开朗,实际得很,瞻前顾后又优柔寡断,做事拖泥带水,总想这边好,那边也好,哪个都舍不得,最后哪边都捞不着。”
徐秉然不喜欢汤诚这种很了解夏听南一样的语气,即使汤诚说的是大实话,每一句都是夏听南的真实写照。
对于汤诚,徐秉然一直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他这人不像看起来的这么耿直,但真要说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也没有,能和夏听南成为好朋友,足够说明他人还是不错的。
他从来不反对夏听南交友又或者是去哪里玩,因为他立场不足,更因为夏听南是一个独立的人,除了夏听南自己,谁也没有权力干涉,他只是希望夏听南的目光多放在他身上一点。
毕竟这个世界五彩缤纷,吸引夏听南的东西太多了,而吸引徐秉然的却只有一个夏听南。
汤诚看着徐秉然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真的是一点都激不得,太能吃醋了。刚好叫的车来了,他很果断地把陈茜塞进车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离开前,他摇下窗,对徐秉然说:“兄弟,有空记得上一下游戏。”
徐秉然没理他。
徐秉然带着夏听南回家,上楼的时候她好像清醒了一点,不断推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任由他抱着她。
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她家的钥匙。
夏听南裤子上前前后后的四个口袋他都伸进去摸过,口袋的里布十分薄,甚至能感受到夏听南大腿的温度,和脸一样滚烫。
但无论如何,里面绝对没有钥匙。
他按了一会儿门铃,没有人开门,于是他驮着夏听南进了他家,让她躺在他床上。
说实话,夏听南有时候是有一些不知好歹,大晚上喝成一摊烂泥,被人送到对她心怀不轨的人手里,这样的结局怎么看都有些奇妙。
徐秉然盯着她看了会儿,去拍她的脸,就像以前他叫她起床一样。
“夏听南,清醒一下。”
夏听南皱着眉头,就是没睁开眼。
手下的肌肤滑而嫩,夏听南今天应该没化妆,摸起来的手感尤其好。
徐秉然的手指从她眉心出发,沿着鼻梁滑到嘴唇,就像那一年在他大学外的宾馆一样,沿着明暗交界线轻轻地滑,每一寸都是他的心动。
夏听南有点痒,迷蒙地睁开一点眼。
“你是谁?”
“徐秉然。”
“清醒了?”
“没有。”
徐秉然抱着她去卫生间的马桶吐了一回。
看着扶着马桶圈一脸痛苦的夏听南,徐秉然拿出了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她,就像当年夏听南对喝醉的他做的一样,打算录完发给夏听南自己来鉴赏。
看着视频里夏听南狼狈的样子,他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更多。根据我国刑法,酒吧捡尸是犯罪行为,但还是有许多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徐秉然真的要感谢汤诚,幸亏他的确是个可靠的人,要不然夏听南和陈茜说不定就在哪个狼窝里了。
夏听南眼泪鼻涕一大把,嘴边还有点污秽,徐秉然收起手机,抽了几张纸巾帮她擦干净,又拉起夏听南,把她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她抱回了床上躺着。
“现在清醒了吗?”他用额头抵着她,想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夏听南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觉得大脑运转都费力。
记忆好像在倒带,她看着眼前这张总是匮乏表情的脸,脑子里想的却是堆满书的书架、医院过道的惨白灯光、游泳池里闪耀的水珠、大学寝室楼下那棵大树,还有楼道里发出怪声的粗糙扶手,然后所有一切又变成泡沫融化在水面上,全是镜花水月。最后是那个一脸烦躁地看着她的小少年,他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骑着自行车,烦躁地拉开她圈着他的手,头发在风中飞扬。
好像永远都在飞扬。
她转了个身,把脸埋进手臂,嗡嗡的声音从缝隙里传出来:“我好烦。”
酒精的气味在房间里飘着,徐秉然的视线落在夏听南戴着手表的手腕上。
他问:“烦什么?”
夏听南说:“不知道。”
他拉开她的手,用大拇指蹭了蹭她的眼角,有点红,不像醉了,倒有点像哭了。夏听南这辈子也没哭过几次,哭的那几次好像也都和他有关。
最让他心碎的,就是他父亲去世那一天夏听南哭的样子,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粗暴地抓住,透不过气,到现在还会钝钝地疼。
过了一会儿,夏听南转过来,冷不防地说:“徐秉然,亲一个。”
徐秉然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亲了她一下。
夏听南看着他,脸不受控制地变得更红,心跳个不停,跟个机关枪似的突突突。
徐秉然和她对视了几秒,再一次俯下身,打算亲第二下的时候,夏听南有些慌张地偏头躲开了。
他顿了一下,坐直,摸着她的头发问:“夏听南,你喜欢上我了?”
夏听南疑惑地皱眉。
他耐心地换了种问法:“你喜欢我?”
夏听南茫茫然:“啊?没有吧?”
徐秉然被气笑了。
前两天他和母亲吃了一顿饭,因为母亲几乎每天都给他打电话,还想过来找他,徐秉然不堪其扰,于是答应找一个时间和她见一面。
两个人在外面的餐馆里吃的,母亲点的都是徐秉然从前爱吃的菜。
她关切地问他过得怎么样,怎么最近都不回她的消息,为什么这么忙,为什么还不找对象,是不是还喜欢夏听南……
问题扑面而来,徐秉然意兴阑珊,感到窒息,尤其从她口中听到夏听南的名字时。
母亲知道他以前追夏听南的事情,也知道夏听南拒绝他的事情,虽然她也很喜欢夏听南,然而她给出的建议却是徐秉然应该趁早掐灭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否则以后早晚会后悔自己浪费了大把的时间在没必要的事情上。在她看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徐秉然再努力,夏听南也不会喜欢上他。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很真实,也很冷漠,就像她后悔嫁给了徐秉然他爸,这个家庭看起来再怎么完整,实际上早已由内朝外破碎。
但徐秉然不以为然,他认真地告诉她,他不是她,无论结局如何,他永远不会后悔。
徐秉然的人生一直很清醒,他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而不是做别人觉得他应该做的,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永远不会后悔。
有人劝他不要从警,好的工作一大把,他没听;有人劝他不要把工作调回原居住地,这样不利于以后的晋升,他也没听;有人劝他不要追夏听南了,甚至夏听南也这么劝过他,他同样没听。
徐秉然做事不是为了自我感动,他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只听从自己的心。
如今他疲于应付他母亲的各种补偿性行为,只希望她能好好专注于她如今的家庭,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毕竟他的确很忙,剩余的精力只想也只愿意分给夏听南。
至于夏听南……
谁说没有结果?
他盯着睡着的夏听南,心里叹气,她是真的又笨,不是假的,唉……
这大概是夏听南这辈子第一次把自己喝断片,她想不起来喝醉那晚发生了什么,记忆都是些波光粼粼的片段,不能还原事情的全貌,尤其是后半截,唯一有的印象就是徐秉然好像骂了她。
由于这段记忆太匪夷所思,但又太真实,她专程询问过徐秉然,得到的是徐秉然面不改色的否认答案,这让她疑心是不是自己记反了,不是徐秉然骂她,而是她喝醉后骂了徐秉然。后者概率比前者大上不少,这导致她这几天有点愧疚。
但看到徐秉然发给她的视频之后,愧疚就没有了,她只想“杀人灭口”。
不过徐秉然也“遭报应”了,因为他的国庆假期彻底泡汤,今天已经是他睡在局里的第三天,除了自己家和夏听南家,就属单位宿舍最有归属感,好在不出意外,今天应该能回家了。
谷亮刚好回局里拿东西,还带着他的女儿。
小女孩还在上小学,很喜欢徐秉然,每次看到就会黏上来叫哥哥,顶着短短的头发在他眼前晃,拉着他玩游戏。
徐秉然也很喜欢她,因为看着她,他能想起曾经那个信任他亲近他、毫无芥蒂地喊着他“徐秉然”的小夏听南。
即使徐秉然先不厚道地把两人的平衡打破,夏听南也依旧努力想拼凑回去,下意识帮他的各种行为开脱,还时时刻刻照顾他的感受,生怕刺激到他。
其实一直是夏听南对他好,倒是他,说着没逼夏听南,其实还是逼了。
徐秉然看着谷亮的女儿,想到夏听南读大学的时候,他总是趁假期去找她,每回都要在她寝室楼的大树下等好久。他当然知道夏听南是故意不下来,但他也知道夏听南一定会下来。
他承认自己年少的时候的确有些恶趣味,夏听南为难又愧疚的表情总是让他有点痛快,刀口舔蜜似的,从玻璃碎块里找糖:看,不止我一个人痛苦难过,还有一个人陪我呢!夏听南还是关心我的,她总会喜欢上我的……
但最后夏听南也没对他产生什么男女之情,还总是哥俩好地劝他换个人喜欢,甚至掰着指头给他数自己的缺点,诸如做事慢吞吞、邋里邋遢、读书不好、很会花钱……
他听着只觉得她怎么这么可爱。
谷亮看到他盯着自家女儿笑,开玩笑道:“这么喜欢小孩啊?那你赶紧找个对象,生一个,你也老大不小了,是吧?”
他闻言看了谷亮一眼。
这一眼被谷亮看出东西了,谷亮惊奇道:“咦?脱单了?”
徐秉然一开始没回他,过了半晌才很轻地“嗯”了一声,跟炫耀似的。
谷亮没听见,他女儿听见了,女孩子好奇地看着徐秉然。
徐秉然摸了摸她的头,手指抵着嘴唇,比了个“嘘”。
过了一会儿,他问谷亮:“哪个医院看胃比较好?”
从那天喝多到今天,夏听南的胃一直泛酸,今天中午没吃两口,又吐了一回。她刚刚发消息和徐秉然吐槽自己是不是喝了假酒,说让他派人去查查那个酒吧。
“听南,你还好吗?”叶新晴也看出她的憔悴,“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闻言,她的脸更苍白,连忙摆手:“不用,可能是最近吃了太刺激的东西。”
“医院”这个名词在夏听南这里有奇效。
“今天人不多,要不然你今天先回去休息?”
“休息”这个名词对夏听南也有奇效,她的背慢慢直了起来,故作矜持地说:“那好像也可以……”
夏听南提早下班了,坐在车站等车,车站旁边的榆树叶子已经有些泛黄,但依旧很茂盛,地上有几片落叶,都被路面清洁的阿姨提着扫把簸箕给扫走了。
夕阳终于不再刺眼,她在一片昏黄中变得昏昏欲睡,打算一会儿在车上眯一会儿。然而真坐上了公交车却没法睡,因为公交车里没座位了,她拉着扶手盯着窗外看。
上次去的那家KTV已经被查处了,辖区的派出所所长也被查了,看来徐秉然那天“舍身取义”的效果很显著。她看到新闻后激动地问徐秉然是不是要升职加薪了。
当然不是,明明夏爸爸在公安系统里待了这么多年,夏听南耳濡目染也该知道一些,徐秉然奇怪她对警察这个职业怎么还是有许多误解,他只是做了自己职责范围内应该做的事情,短期内是不会有升职加薪的。
夏听南也心虚,她向来不怎么关心自己老父亲的工作,自然也不知道里面的各种警衔晋升什么的,她只是个典型的俗人,满眼都是钱。
夏听南回到家就倒在了床上,根本不想动,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看夏爸爸夏妈妈都还没回来,就自己点了个外卖,坐在餐桌上吃。
吃着吃着,门铃就响了。
她开门,看到徐秉然,他还有点喘,带着一身初秋的温凉。
“你怎么回来了?”她怔怔的。
徐秉然想到她说自己胃疼,还是不放心,把手里的材料赶紧写完就溜了回来,想看看她,已经三天……还是四天没见过面了。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越过她落在身后餐桌上的外卖上,脸立刻沉了下来:“就吃这个?”
夏听南忽然就有点心虚,不就是吃个外卖,怎么跟做贼似的?
徐秉然走进去,看了一眼,是酸菜鱼,厚厚的油层漂浮在最上面,米白的鱼肉藏在下面,看起来是很香。他以前也给夏听南远程点过,前提是夏听南没有胃疼。
他无情地没收了她的酸菜鱼,拉着她去楼下的面馆,点了碗素面。
夏听南吃得很不情愿,抱怨没有当年在北京吃的好吃,吃到一半就说自己吃不下,留了半碗。
最后,剩下的半碗进了徐秉然的肚子。
两个人又一起往回走,走着走着,徐秉然还是没忍住,拉住了她的手。
指尖有点凉,他又握得紧了一些。
从他拉上来的那一刻起,夏听南就偏过头不看他,抽了一下手,没抽动。他抓得太牢了,手又烫,好像热水袋似的,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都焐出汗来了。
这破天气,怎么就这么热呢?
徐秉然又来到了夏听南的房间,他看了看,拿起她丢在椅子上层层叠叠的衣服,低着头把它们一件件分开又叠好,面无表情,又很沉静。
夏听南一开始想拦着,后来又不动了,就只是看着他。
他总是这样,做什么都很有耐心,而她就是懒和慢的代名词,而且以此为傲,从没想过改。
徐秉然余光看见她站着不动,以为她无聊,于是把手里叠好的衣服给她,让她自己放进衣柜里。
当年夏听南刚开始工作,住在外面的时候,也都是徐秉然帮她整理。夏听南每次看他忙上忙下都十分不好意思,让他别整理了,反正等他走后没两天又会乱掉,但徐秉然还是坚持,只是想要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让夏听南能想起他——很简单又隐秘的想法。
他也成功了,因为夏听南会时常问“徐秉然,你把我那件针织的外套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徐秉然,你有没有看到我那条灰色的围巾”“徐秉然……”
他只能靠这种方式让她主动联系自己。
房间逐渐变得整洁。
徐秉然说:“什么时候去医院?”
夏听南脸色一变,立刻回道:“我百度过了,没什么事,不用去医院。”
“你在百度上看病?”徐秉然对她这种行为感到不理解,“它没说你确诊癌症已经给你面子了。”
徐秉然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样子让夏听南有点想笑,但他可不是在和她说笑。
他盯着她:“你不要胃了吗?”
“我要,可是去医院可以不做胃镜吗?”说实话,她就是,怕医生让她做胃镜,听说要把大肠彻底排干净,还要把管子从嘴里塞进去,嘶……想想就要吐了。
徐秉然沉默了,做不做胃镜不是他或者夏听南说了算,是医生说了算。
夏听南看他不说话了,以为有戏,和他打着商量:“我先养养,最近什么辛辣刺激的都不吃,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你说是吧?”
徐秉然有点无语地皱眉,夏听南能拖就拖的行为习惯从大到小就没有改变过,他虽然早已习惯并且能接受,不代表愿意接受,尤其是在看病这一块,等小病拖成大病,就不是后悔能解决的事情了。
“明天请假,我陪你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冷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夏听南胡说八道:“请不了,特别忙。”
徐秉然沉默了下,语气复杂:“业务比我还多。”
夏听南干笑:“哪儿能啊……”
想到什么,夏听南突然跳起来。
徐秉然下意识伸手,怕她摔倒。
“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在你那卫生间看到好多祛疤膏,都是你自己买的?你到底对什么过敏,这么严重,还有很多地方被你抓破吗?一般会留疤吗?”
夏听南有点担心,指了指徐秉然伸过来的手臂,然后想去摸。
没想到徐秉然动作很快地躲开了。
夏听南愣住:“怎么了?”
徐秉然回道:“对你过敏。”
夏听南被气笑了,徐秉然能追到她真的是老天开眼,这男人一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要么不说话闷死人,要么说话气死人,长了张嘴纯粹是拿来观赏的。
她压着脾气说:“对我过敏?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过敏?”
徐秉然哑然,视线又落在她唇上,手指微动。
看到徐秉然的表情,夏听南的火又熄了,她别过头,若无其事地说:“好了好了,我会去医院的。”
“什么时候?”他非要她给出一个确切时间。
于是夏听南只好告诉他,要国庆之后。钱云会这周家里有事请假了,她再请假的话,叶新晴真的会疯,她虽然不爱工作,但还是有职业操守的。
徐秉然提醒道:“记得提早挂号。”
“知道了。”夏听南倒在床上,一脸无奈。
“那个别落了。”徐秉然忽然说。
“什么?”
“床头。”
夏听南抬头看了一下,还是没理解。
徐秉然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走到床边,逐渐倾身靠向她,脸越凑越近,像是要吻她。
夏听南心里猛地一跳。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部分的光,影子倒映在凹凸不平的床上,显现出与众不同的轮廓。夏听南能闻到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是她以前很爱用的牛奶味,冲破阻拦一丝丝侵入她的五感,她全身都热了起来。
徐秉然抬手,好像一切动作都被放慢,分解为可视的一帧帧画面。他的手撑在夏听南的头旁边,压到她的一些头发,有一点疼,而另一只手向她的脸伸来。
夏听南盯着他的喉结,小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徐秉然没说话。
正当夏听南以为他是故意的时候,徐秉然很迅速果断地从床与墙的缝隙最里面抽出了一件内衣,熟悉的样式,熟悉的颜色。
“别把这件落下了。”他把胸衣丢在她手心,没有看她。
夏听南傻了。
她快速捂住发窘的脸,同时捂住了胸衣,含混的声音传出:“好的,谢谢……”
夏听南约的号是下午第一个,她和徐秉然怕过号,来得尤其早。
“我觉得我的胃没什么问题,这两天没有痛也没有反胃了。”她侧着头看他,手上甩着挂号纸往里走。
“嗯。”看到夏听南差点撞上别人,徐秉然皱着眉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身边带了带。
夏听南手上的动作停下了,瞪了他一眼:“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徐秉然有点无奈。
他们两个往里面的等待区走,银白色的椅子泛着凉气,一坐下就轻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古怪响声,就好像恐怖片中的音效。
夏听南坐稳后说:“以前我看到医院这些设施都感觉心里发凉,现在感觉好像也就这样。”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抗拒,但不至于像以前一样。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徐秉然双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上,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的LED灯,心里回想起小时候的夏听南。
第一印象是个奇妙的东西,一旦先入为主地对某一个事物产生印象,之后便很难再扭转,在各种事情上都有所体现。
夏听南对医院的恐惧可以追溯到多年前的圣诞节,年纪还小的徐秉然在家里看了一部以医院为场景的恐怖片。原本他只打算自己看,没打算让夏听南一起看,但夏听南好奇心太重,也太缠人,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全程。
看的时候有多认真,看完之后就有多后悔。
从那天开始,夏听南变得更缠人,只要她家里没人,就一定要来找徐秉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怯于一个人待在昏暗空间,甚至对医院产生了心理阴影,一去医院就紧张,如果去医院是打针,则更害怕。
那时候的徐秉然烦得不能更烦,明明劝过夏听南不要看,最后看完了遭殃的还是他,他又要花更多的时间陪夏听南。
“好像到我的号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吗?”夏听南忽然站起来。
徐秉然刚想说“一起”,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立刻说:“你先自己进去,我打个电话。”
夏听南以为他刚好有事,只好说:“好吧,那我先进去,你打完电话记得过来。”她还是希望有人能陪她。
“医生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他交代,神情没什么变化。
等夏听南进去后,徐秉然脸色冰冷地往另一边的角落走。
医院里人流量很大,而且还有不少是老年人,在白晃晃的医院里缓慢行走,而徐秉然的脚步又快又轻,脸色十分沉,目光不断地在搜寻着什么。
因为着急,鼻翼出了一点汗,徐秉然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左右环顾。
左边也没有,右边也没有。
那去哪里了?
难道是看错了?
徐秉然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刚刚他分明看见一个亮晶晶的反光,一闪而过,他原本以为是镜子一类的东西,但转念一想,又不对。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在口袋里放小镜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尽快追上来。
但只是匆匆一眼,他没有看清男人的长相,对方的衣着也十分普通,并没有标志性的线索,他找不到对方在哪里。
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不是个办法,徐秉然立刻找到医院的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
“你好,我是警察。是这样子的,我刚才看见在男士卫生间附近有人疑似携带管制刀具,但我现在找不到对方在哪里,请你们关注一下,我怕有恶性伤人事件发生。”他公事公办的口吻。
“另外,你们方不方便调一下监控?”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保安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徐秉然手里的警察证,然后面色开始严肃起来:“稍等,我去找我们保安队长说一下情况。”
“好,请尽快。”他的语气很沉。
徐秉然依旧不动声色地往四处看,尤其是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他都会仔细看一看对方的神色以及各个口袋,看有没有装着管制刀具,然而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有他一个人心中风起云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左边那间会诊室有一对小情侣出来,拿着手上的单子笑着在说什么,中间的会诊室是夏听南的那一间,大门紧闭,不知道情况如何。
徐秉然抿抿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手指不自觉地在抽动着。
右边以及对面还有三四间会诊室,门口的报号屏幕发出绿色的光,不断滚动着。其中一间会诊室刚开门,医师探出头喊刚刚走的那个人东西落下了,又有一间会诊室,医师送着患者一起出来,认真地给患者在讲应该注意的事项。
这时候,夏听南所在的会诊室门开了,夏听南带着笑走出来。
她看到徐秉然,下意识地叫他:“徐……”声音卡住,她再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尖叫四起,哄闹声响彻整个空间。
徐秉然瞳孔紧缩,根本没有看到夏听南,他眼里只有那个门后忽然拔刀的男人。
匕首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让人发寒,整个科室乱成一团,有人往外跑,有人僵持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还有人躲得远远地录像。
“你算什么医生!你还我孩子的命!”男人目眦欲裂,对着眼前惶恐不已的医师无情地挥下了匕首。
“啊——”
医生反应不及,抬起的手臂被划了一刀,他恐惧地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
但所有人都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也受到伤害,所以一脸担心地踌躇不前,沦为伪善的旁观者。
男人的匕首举得很高,对准的是医生的脸,显然是下了狠手,要同归于尽。
徐秉然早就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去,他以最快的速度握住男人的手腕止住男人的动作,但男人的力气很大,用力挣扎着,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
徐秉然的右手不自然地脱力,有点痛苦地皱起眉毛。
“滚开!”男人怒道,甩开徐秉然。
匕首依旧在往下,医生跌倒在地,祈求着有奇迹发生。
徐秉然瞳孔一缩,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反手抓住男人的脖颈将其翻倒在地。
周围的人再一次尖叫,医生逃过一劫,全身都是冷汗,腿软得动不了。
徐秉然大声喊道:“快走开!”
医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去摸手机想报警。
旁边有人紧张地喊道:“我已经报警了!”
男人听到报警被彻底激怒:“警察有什么用!他才是杀人犯啊!”
一个健壮的男人反应过来,想上前帮助徐秉然压住行凶者,但后者却举起匕首对准了徐秉然。
徐秉然又看到了那冷冷的刀光,离他这么近。
夏听南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电影,一切都不真实极了,她无法做出相应的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秉然越过她跑向那个危险的地方,然后哄闹声像是被装进罐子里,蒙蒙的、喑哑的,世界的色彩第一次如此清晰。
当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对医院产生恐惧的时候,恐惧却再一次滋生。
那么猝不及防。
晃眼的匕首隐入皮肉,连声音都如此清晰,世界好像都停住了,夏听南能看清每一个人脸上的恐慌表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视听效果令她难以控制地犯恶心。
心脏跳得很快,又好像不再跳了。
徐秉然觉得好像并不是很痛,只觉得有液体从身体里流出。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但头脑还算清醒。
那个健壮的男人冲了上来,但行凶者的刀挥得太快了,徐秉然的腹部又一次传来痛感,他只凭身体的自然反应而用力钳住行凶者的手,将其扑倒在地,不让对方有机会伤害其他人。
来帮忙的健壮男人一脚踩在了行凶者的手腕上,终于勉强把他控制住。附近的人终于回过神,一拥而上压住行凶者,抽掉行凶者手中的匕首,把徐秉然拖开。
血剧烈涌出,地上全是凌乱的血迹,几名医生连忙冲过来给徐秉然处理伤口。
“清醒一点!”
“没事的,没事的!”
他们急促地说着。
徐秉然恍惚地想着,夏听南是不是吓到了?
然后他又想,幸亏刚好在医院。
他无力地抬头,视线穿过人群,和远处一脸呆愣、眼底发红的夏听南对上视线。
徐秉然的神色虚浮,嘴唇微动,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
他先是微微张嘴,舌头顶住上排牙,气息从中间穿过,然后又松开,舌头与上颚轻贴,最后安放在口腔内。
徐秉然的心里有家国,有大义,还有一个夏听南,有那么一句话,大意是说把生命和心献给国家,把灵魂献给爱人。但徐秉然觉得自己的灵魂颇为无趣,如果可以,他愿意把赤诚的心与生命献给国家和人民,也献给夏听南,只希望她能接受。
“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