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边防大营, 池蘅在校场与士兵们一同训练。
“停,都停停!”
副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池蘅停下来扭头看去,却见一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在诸将簇拥下走来。
她见过这人。
太子, 赵拥。
赵拥被亲爹派去云城安抚民心宣扬皇威, 结果到了那日日耳听的皆是池大人有多好。
池大人会陪他们的孩子玩, 池大人赈灾从不做做样子,而是掏出心窝子来体恤百姓,池大人从不斥责他们, 嫌弃他们粗鄙,池大人貌美,英气逼人。
赵拥听得耳朵磨出茧子。
样样比不过池蘅在云城百姓心里的印象,他以为的‘一国储君降恩子民’的局面并未出现。
反而起了反效果。
当地的官员见了他赔尽笑脸, 可他们是不是真心,转过身去想的是太子真好,还是太子真废,谁知道呢?
大人们会说谎, 小孩子不会。云城那些小孩气死人不偿命, 专捡人的软肋戳。
气得赵拥肺管子要炸开。
为了不被气死, 赵拥懒得再装模作样, 看云城有他没他都没两样,怀着一肚子怨气返京。
父皇问起来偏偏他有苦难言,只捡着好听的说。
再者, 不回不行。
父皇做得太过分了。
他在云城呆着听见传闻都忍不住惊心,又是搜刮民脂民膏, 又是为死去的妖妃修建【往生楼】,他母后都没这待遇,薛泠凭什么?
凭她会祸国?
太子不能不在意。
父皇没别的儿子, 等哪一日龙驭宾天,江山是要留给他的!
还没体验当皇帝的瘾,哪能面对父君的恣意无动于衷?
所以他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御书房复命,第二件事,便是来边防大营找茬。
找池蘅池大人的茬。
他一声冷笑,态度倨傲,明知故问:“谁是池蘅?”
池蘅应声出列:“臣在!”
赵拥上上下下不客气地打量她。
池蘅,池家幼子,既有池英之勇武,又有池艾之聪敏,甚至可以说池家父子几人的好全被她一人占了去,更遑论这相貌,也是全捡着池大将军池夫人出挑的地方长。
说是得天独厚都不为过。
要说脸,赵拥这张俊脸确实比不得池蘅的俏。
他二人身量相仿,俱是身条修长,赵拥自幼被立为太子,真能耐没多少,装腔作势的本事不小,他淡淡点头:“孤看着你们训练。”
他这要求突然,没事看她练兵?这要说存着好意,脚趾头都不同意。
池蘅不知哪儿得罪了他,转念一想太子才从云城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找到边防大营,说不得是在云城的差事没办好,受了气,要么就是在那吃了苦头,想找个出气筒撒气。
不管怎么想,赵拥在池蘅心里都逃不开‘有大病’的怪印象。
来者不善,又是太子,她还能如何?转过身,努力当赵拥不存在,该练兵练兵,该训人训人。
诸位将军围在身侧,赵拥觉得烦,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笑话!他们围在这,要他怎么发挥?
眼睁睁看池蘅井井有条地安排诸般事宜,想象她在云城定也是如此处理灾情,夸赞池蘅的话不带重样地回荡在耳畔,赵拥心里嫉妒。
赶在池蘅纠正一位兵蛋子‘力劈山河’的具体刀式时,阴阳怪气开了口:“池校尉,依孤看此兵方才动作已够标准……何必再刁难?”
池蘅的一片好心尽职尽责被他嘴皮子一碰说成‘刁难’,小兵显然愣住,碍于太子身份,低下头来不说话。
这不是他一个小兵能管的。
但他认为太子说的不对。
池蘅指点小兵的动作顿下,轻拍了兵蛋子肩膀:“继续训练罢。”
她转过身,微微一笑:“太子说得对。”
“……”
赵拥一拳打在棉花上,池蘅看起来不痛不痒,却把他气得不行。
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无论池蘅做什么,他都要横插一脚。外行人指导内行人,谁看了不得发笑。
但没人敢笑。
军营是崇拜强者的地方,军人也该最忠心君王。
哪怕在他们看起来太子委实幼稚。
不知他们的头儿给哪儿惹了太子。
可想池蘅出了军营,整日不是在将军府就是窝在未婚妻的别苑,小两口蜜里调油还来不及,哪来的闲暇招惹太子?
这更像太子单方面的招惹。
越看,他们越憋屈难受。
因为不管太子怎么无理取闹,头儿都笑吟吟的不和他计较。
像是凶悍的猛虎忽然被拔了牙,隐忍露出温顺的一面。
在军营,池蘅从来不是温顺的。
可在太子面前,众人见到了不一样的她。
这或许就是大人物们常爱挂在嘴边的‘识大体,顾大局’。
这六字,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张小二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太子懂什么?太子连他们头儿一个小指甲盖都比不了,跑这充什么爷呢!
殊不知赵拥快被眼前人温温和和的态度气死。
午后,太子仍留在军营。
池蘅吃饭的功夫,吴有用步履匆匆跑过来:“还吃呢?你手下的兵出事了!”
张小二被赵拥一脚踩进泥里。
他收回脚,很快有侍卫摁着张小二的头要他吃泡在泥水里的米饭。
池蘅赶来猛然见到这一幕,藏在袖子的手不经意攥紧,她想:这也太欺负人了。
“池校尉,你来得正好,孤正想问一句,你日常就是这样调教你的兵?目无尊上,竟敢顶撞孤?”
张小二兀自挣扎,支支吾吾,眼眶发红。池蘅瞥他一眼,看清他说的是“我没有”。
她攥紧的手慢慢松开,肃容以对:“殿下欲何为?”
她不仅没求饶,跪都不跪,赵拥看不惯她直挺挺傲骨比谁都铮铮的模样,寒声道:“他得罪了孤,自是要孤消气方可。”
一道眼色递过去,侍卫扣着张小二下颌便要往他嘴里塞沾了泥土的饭粒。
张小二拒不受辱。
“住手!”
她一声呵斥,侍卫们充耳不闻。
见呵斥不管用,池蘅凛眉,伸手将张小二夺回来,左右大内侍卫被她内力震退几步,心中骇然,不敢直面与她为敌。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池蘅救了人,转身眉梢隐有一股压不住的怒气流淌。
她先声夺人不仅将赵拥镇住,还将更多的人镇住。
敢在太子面前抢人还这般声势的,算起来这还是第一位。
赵拥被她一语问懵,反应过来刚要发难,池蘅字字清冽,质问道:“殿下是运朝的殿下,是国之储君!
“殿下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盛京边防大营,这里每个人日后都要上战场,他们都是运朝的军人!军人有错,可以死,可以罚,唯独不能折辱!
“军魂亦为国魂,军人的脊梁即为我运朝的脊梁!
“他有错,殿下可以打他骂他,摁着他头要他像猪狗一样进食,又岂是储君所为?殿下此举不止是在折辱我的兵,更是不尊重他为剿匪、为赈灾,流的汗,撒的血。”
池蘅一把扯开张小二上衣。
年轻人的肤色黝黑,肩膀有处刀伤,那是上次前往鹰见城与鹰山匪徒厮杀留下的疤痕。
张小二眼底的屈辱随风散去,他骄傲地挺直上身。
火辣辣的。
赵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才不在乎什么为了剿匪、赈灾流的汗撒的血,他在意的是池蘅当着众兵将的面将他储君的威严踩在脚下。
四围沉默无声,士兵们不再看向难得一见的太子殿下,而是发自肺腑崇敬地看着那个人。
池蘅一席话说尽了他们心坎。
他们是运朝的军人,军人有错,可以打,可以罚,可以死,唯独不能受那白白的折辱!
若做这事的是敌国将领那还好,偏偏,折辱他们尊严的,是当今太子殿下。
折辱张小二一人,便是折辱他们边防大营的每一个普通士兵。
提携玉龙为君死。
赵拥,似乎不配。
他根本不懂他们的池校尉为何先前的刁难都忍了,为何这次没忍。
赵拥确实不懂。
他嘴唇发颤:“池蘅,你、你放肆!有错该罚,好,你既为他出头,便为他受过!”
“打我一人就好!”张小二蓦地出声,而后被池蘅狠狠瞪了眼。
赵拥分明是冲着她来的。不教他如愿,怕是还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军棍五十。
能活活把人打死的棍数。
行刑的是太子带来的两名侍卫,军棍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有太子死死盯着,是以每一棍都落在实处。
池蘅少时没少挨大将军的打,瞧着细瘦,很能扛打。
趴在长木桌她咬牙不合时宜地想:赵家父子果然不适合当皇帝,若是我,我绝不自掘坟墓。
何为人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
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想要人为你卖命,哪能把人往外推?
况且那番话说出来都是出于本心,池家世代为将,池蘅五岁都懂的道理,可笑赵拥身为太子,一把岁数了竟还不懂。
赵拥自己犯蠢,池蘅顺手推舟成全他。
不多不少,五十军棍,最后一下打完,池蘅装作奄奄一息,脸色白得吓人。
瞧见她有气进没气出的样子,赵拥倏地想起她‘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如今边关还仰仗池家,可他一怒之下竟差点把池衍最爱的小儿子打死,惧意袭来,他落荒而逃。
“池校尉!”
“池校尉!”
“头儿,头儿你怎么样?”
认识的不认识的一拥而上,众星捧月般拱卫一人。
池蘅硬扛了五十军棍,饶是她扛打,内功深厚,这会也难受地很。
这个时候她本来需要说些什么,可看着一张张为她痛哭流涕的脸,她摸着良心想:够了,都不容易,这苦肉计就算了罢。
得知她是帝星的那天起,得知爹爹、大师伯、萧师等人图谋何事起,池蘅再不能置身事外。
她需要变强。
需要有人为她卖命。
需要更多人了解她、信服她、推着她,走到最高处。
唯有如此,她才能活,池家上下才能活。
能做的不多,但能做的每一样,她都要做好。
不是没心机,将军府出来的孩子哪能真的没有心机?
池蘅虚弱笑开。
也终于晓得充分利用自己的魅力俘获人心。
……
士兵们小心翼翼把人送回将军府,瞧见大将军夫人,各个身板绷得直直的。
他们头儿这顿打说白了是替人受过,依着今日的表现,她既肯为张小二受过,某年某月的一日也肯定会为他们受过。
因为他们是她手下的兵。
五十军棍打得池蘅撑到回府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怕吓到阿娘,特意先派人入府说她只是受了伤,人无恙。
无恙?
成这样了还无恙?
池夫人心疼地喘不过气,但到底是盛京城仅有的一位大将军夫人,很快缓过神将池蘅送入【明光院】,料理治伤一事。
拿金剪子剪去渗血的衣料,池夫人见到这伤势,倒吸一口凉气。
边伤药边询问今日一事。
池蘅忍着疼嘿嘿一笑,老老实实趴在床榻:“阿娘,您别担心,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仔细说来我还是赚了。”
“赚了赚了?赚屁了!”
“……”
池夫人气得心肝直颤,恨不能百倍千倍地将这痛加还给赵拥那个废物!
一想到她的小棉袄小心肝被个废物打成这样,她手上用力,池蘅嗷了一嗓子:“娘!娘你轻点!”
“轻点轻点,现在知道疼了?你等着,我这就告诉你清和姐姐,娘管不了你,让你媳妇来收拾你!”
嘶!
池蘅不知该为阿娘威胁的话感到发愁,还是该为那句“媳妇”感到害羞。
她白着脸努力解释:“赵拥冲着我来,为的就是泄愤。即便没有五十军棍,还会有五十军鞭。只要这还是赵氏做主称王,他要找我的不痛快,我区区一个校尉,又能如何?
“娘,您根本猜不到今日赵拥失去了什么,他打了我看似是出了气,实际是在逞意气之争。您是没看到军营上下那些人的脸色,黑沉沉的,保不齐怎么骂人呢。
“他咎由自取,傲慢无礼,又胆小怕事,这样的人,真面目显露出来永远不能得到军心了。如今我入军营年日尚浅,但那地方,终究是我的天下。忍一时之疼,很值了。”
她人不大,口气不小。
池夫人聪明,哪能真不知兔崽子挨这顿打图谋为何。
瞧那些士兵送阿蘅回府时毕恭毕敬的劲儿,就差拿她当年过八十的老爹捧着了。
说一千道一万,可她还是心疼。
“你和我说没用,有本事你去和你清和姐姐说。”
“千万别!阿娘,我现在这样,可不能被她看见!”
“晚了。”
一道微冷的嗓音蓦地穿帘而过。
池蘅脊背一僵,顾不得伤疼,伸手拿被子遮血肉模糊的屁股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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